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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贤台（第1页）

秦王进城就雷霆之速圈了一批在董氏手里为虎作伥的京官，本以为有不少闻风逃命的，不知道顾谙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都拘在城内，竟然一个也没跑。

接着亲自去狱中放了囚禁多年的前朝老臣，在一片“苍天有眼”“先帝瞑目”的恸哭声中挨个拉着覆手抚肩，温言款语好生安抚了一番，间隙问着重新布置京城城防的进展，一边又叫人收拾禁军火后残骸，忙的一宿未合眼。

日近中天时刚缓下口气，躺下还没沾着枕头，亲兵就急报说民众暴|乱，刑场翻了天了。

秦王强撑着精神起来，一边让亲兵给他更衣一边听着事情经过，听完竟摇头失笑。

亲兵正给他整理袍角，闻声仰头急道：“暴|乱是压下来了，可那些老臣们一听说顾谙拿着太子令，有的囚衣都没换就去御书房门口堵着要您找顾谙拿个说法，您怎么还笑啊！”

秦王低头理着自己的袖子，眼里的笑意还未褪下去：“顾子悉本就不是任人宰割的主，俯首就擒反倒奇怪，与其惴惴不安等着，不如让他直接掀了牌来的安心，出招就好接招，只怕他一直按着不出。不过孤本以为他是押宝在韩骥身上，是孤小看顾首辅了。乱世里，把命托给别人的人哪配活着。”

亲兵给他整体妥帖后退了两步，带着敬意小心看着他。他跟着秦王五六年了，深知自家这位殿下见人三分笑，遇事不气不恼是最好的脾性，可绝不是外人眼里容易拿捏的草包，单说这份韬光养晦的沉稳心性便叫人敬服，既不妄自菲薄，也不似那些打马走街的世家公子和西北风沙里的军阀。

到底是天家人哪。亲兵想，若不是宗室无人，必轮不到秦王一个边陲郡王入主京城，虽因果玄妙凡人难以窥测，但总算是天不亡我大梁。

秦王在镜前正了正冠，往外走时一扫方才彻夜未眠的困倦样子，半分不露怯，又是那个贤德英明的郡王殿下。亲兵在后面看着出神，恍然间疑惑，老王爷是个出了名沉溺声色犬马胸无大志的，怎的生出这么个儿子，这通身的气派倒像真正的凤子龙孙。

秦王自知现在身份略尴尬，因此只住在皇宫偏殿，离正殿和内宫都有点距离，派来领路的太监本来惴惴不安，见秦王言辞温雅好颜色，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起了给自己某个前程的心，主动给秦王介绍起途径之所。

“殿下身份贵重，日后住在太清宫就不必像今日走这么远了。这几宫是宴请之所，连着御花园的湖，宫中年节、外朝来使臣，都是在这儿设宴……”裘荣小步亦趋走在秦王身前，躬身前倾，一边小心介绍一边瞄着秦王的神情。

皇城巍峨，宫殿肃穆金瓦端庄，宫道两旁高耸的红墙宛如威严的山，走在其中让人说话都不自觉放的极轻。裘荣本以为秦王长于西北，初入皇城多少有些敬畏、不自在，因而刻意挑着些前朝宫里的趣事说，秦王也赏脸笑着，可裘荣看得出来他只是习惯将浅笑挂在脸上罢了，眸光淡淡的，并不见得有几分兴趣，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不由得冷了下去，对秦王的印象深沉了两分，也不敢再多话。

裘荣刚闭了嘴要安心带路，只见秦王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一宫苑问：“那是什么地方？”

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所有宫院都被高墙围住，仅露出顶端的檐瓦，只有一处没有外墙，坦荡荡的一座光秃宫殿坐落在御花园一角，朝南伸出一片长宽十余丈的方台，临御湖上，三面环水。

裘荣笑道：“这是长乐宫，又叫‘望贤台’，原本是先帝宴请群臣的场所，不设外墙是意君臣相依，心无隔阂猜忌。”裘荣带着秦王往前走了两步，长乐宫的身影从树丛后全部显露出来，台前宫门的匾上果然书着“望贤台”三个字。

“永安三十五年秋天的时候，先帝在长乐宫设宴，遍请京中名门才子，品评才德行貌，由太子主持，上榜则赠一桂枝，所以坊间又称‘桂枝评’，最后评出来的名表称‘桂枝榜’，长乐宫也被赐名望贤台。”裘荣看向那空无一物的方台，神情痴痴仿佛还能窥见当年盛况，“当日那可真是，昆玉群聚，凤皇落台，都是风华正茂的贵公子啊，想如今……唉……”

秦王问：“当年榜上公子如今如何？”

裘荣苦笑道：“殿下不知，这桂枝榜在董贼进京后便成了追命榜，按图索骥挨个杀过去，独留……唉，也真是世事无常，当年前三甲没一个落得善终。”

“这话怎么说？”

“当年桂枝榜首，便是、便是顾首辅……”

秦王点头：“自是应该，他未及弱冠才名已满天下。”

裘荣话头一起便知失言，可秦王要问又不能不答，现在见他并不介怀才暗暗松气继续说下去：“次首之名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是当年英国公府上的小国公。”

小英国公，卫真。

说起这位也是正儿八经的显贵出身，英国公的幼子，上面还有一个能扛事的兄长，可以说是天生的富贵闲人。

可惜卫真生的好、命不好，落地没多久就被云游方士说是命格不稳根骨未全，担不起泼天的富贵，国公夫妇怕养不活便被送去了城外庄上穷养，父母都未见过几回。后来直到他兄长战死，英国公也没给他请封世子，还是先帝怜惜老臣独子，亲自下旨封世子，可这时候国公夫人已经思念成疾，又骤逢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没能等到幼子回府就伤心病逝了。

小国公虽在乡野长大，可天资聪颖，自幼用功，乡里晚上不点油灯，他就偷偷捡些干草木棍，夜里在房里点了凑在火旁看书，一日看的困倦靠在火边睡着了，险些烧了房子。此事传到先帝耳里，把老国公叫来大骂一顿，又给庄上送去好些笔墨书卷，还亲自给卫真指了位先生在家中教导。

到他封世子已经是弱冠之年，出落得一表人才，回府不过一两年间名声已传遍京城，言行束己有度，才名亦不下于顾谙。

“这位小国公奴才也是见过的，诗词文章那些奴才不懂，但看面相就称得一句丰神俊朗，不是凡俗人。顾首辅年少时清傲，听说去松阳学宫前也和小国公私交甚密，小国公对他是无有不应、百依百顺的。桂枝评上两人站在一块儿真是赏心悦目。不过奴才斗胆说句没见识的，顾首辅才名虽高，但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不好亲近，小国公就和善多了，许是在庄上长大的缘故，跟咱们这样的人也有说有笑的。可惜天妒英才，也死在董贼手里，当日他去助太子守城，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乱马踏过，尸骨无存。”裘荣有些勉强地笑笑，“奴才只觉得可惜，若是小国公还在，说不定能跟殿下当个知己。”

裘荣见秦王似对望贤台很有兴趣，正想再多说些，就听秦王突然问：“云升当年名列桂枝榜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