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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石惊（第1页）

秦王的加封礼定在正月十日，允京城百姓瞻亲王尊荣，于宫城外朝拜。

京城在董氏的手中磋磨七年，官兵暴虐，小吏猖狂，贫家过街典当家什换些炊饼，都不一定会死在哪匹贵人疾驰的金马蹄下。

争天下，争的是百姓，靠的是百姓，苦的是百姓，死的也是百姓。万千蝼蚁战战兢兢、颤颤巍巍，抬起云端的贵人和头顶的一片天，改天换地，换不掉抬着天踩着地的万民。

当他们看见梁室的宗王再次出现在宫城上，二十余年前鼎兴盛世、万方来朝的光辉似乎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饱含热泪的百姓挤满了京城的街道，山呼万岁跪拜下去。

“你看，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个人能站在这里撑起他们坍塌已久的信仰，让他们饥有粟、疲有榻，春耕秋收，四时有序，是君王还是亲王并没有什么区别。”秦王微笑着沿着城墙走，“是出身低微的小郡王也没关系。”

饭都吃不上的人没有心思关心上位者，而当四海富足后，百姓心中记得的会是让他们丰衣足食的摄政王，而不是流亡十多年连身份都不能证实的先帝嫡子。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足够的时间，让他的影响渗入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无人能替，不可动摇。

贺烈跟在秦王身后，目光被那身影牵扯，一刻不错地追随着。

从很久以前开始，贺烈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帮这个人站上高不可及的山巅，无人能欺、无人敢欺，为此愿意付出终其一生仰望而不能走近的代价，维护他无尘的荣光。

“但于孤是有区别的。”秦王站定，像个仁爱从容的国君向他的子民致意，只有贺烈能听见他话中丝丝的寒意，“养民的事，谁都能做，但帝王的事，只有帝王能做。”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的。”贺烈轻声道。

秦王回头一笑：“走吧，百官还等着朝贺。”

京中有些头脸的大小官员都进宫来朝贺。秦王毕竟是大梁皇室现下唯一的血脉，如今碍于宗法是摄政王，将来如何，各人心里都有杆秤。

一人得道，鸡犬尚且升天，更不用说秦王身边的功臣。一路出宫，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想来攀韩骥这棵大树。

韩骥心里想着事，不冷不热地应付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

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裴肃今日一身天青黄鹂官服，跟在孙序后面，跟韩骥目光对上一瞬，微微点头，转头又跟旁边的人聊起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日在天牢，裴肃塞给他一块石头，韩骥回去翻来覆去看，甚至切开，都没发现半点不寻常的地方。

那石块看样子是裴肃在内牢洞口前的石碓里捡的，上面覆着一层熏黑，残留着一点醋水的酸气——内牢火扑灭后秦王命人凿宽洞口以便进出修缮，怕直接砸开的震动引起内洞坍塌，就仿了古法，先将石壁烧热，然后浇上冷醋，等石块自然开裂了再砸。

裴肃给他这块石头，想告诉他什么？

天牢起火必是冲着顾谙去的，想杀他的会是谁？

韩骥筛了几轮，既想杀顾谙又有能力在天牢动手，最可能的是武定侯他自己。

石块表面的细碎焦末随着摩挲的动作沾到韩骥手上，韩骥目光有些沉地盯着指腹间搓出的一片黑灰。

帐帘一掀，张机缩脖搓手，进来后先一通跺脚。

“你拿的什么东西？”韩骥目光落在他腋下夹的包裹。

“药，治脑子的，专治那种行为错乱、喜欢先杀后救的绝症。”张机把药包丢在韩骥桌上，蹲在炉子边烤手，“我说你这不是闲得慌么，你管谁放的火呢，怎么死不是个死？还非要救，把自己搭上，当然，你皮糙肉厚，毛巾擦擦贴副膏药拉倒了，你知道那谁什么样吗？给他治伤我还得给他调理，你知道要费我多少好东西吗？那都是我攒着压箱底以后娶媳妇用的！”

韩骥揉石头的手一滞。

张机斜了一眼，心说算你有良心，现在开窍也不晚，今天就弄死顾谙，浪费不了太多。

“他身体不好？”韩骥从城门雪夜那晚就开始怀疑顾谙有宿疾，就算天寒地冻穿单衣，那脸色也实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健壮男子该有的。

张机差点一脚踢翻火盆，震惊地看向他：“我说这么多，你就听见这一句？”

无声的沉默震耳欲聋，张神医一颗仁心都凉透了，好半天才在炭火上焐回来芝麻大的一点操守：“我说不好，很奇怪，他看气色沉疴已久，绝不是一般的病，但脉象又很稳健，就像是——”

张机想了想，打了个比方，“你见过陕甘那边耍皮影吗？描眉绣衣，特别漂亮，四肢牵着杆子，人一动皮影就跟着动，活灵活现，像真人一样。他给我的感觉就像皮影，面儿上看着分毫不错，一旦背后那根杆子断了，人也就废了。”

韩骥刚要开口，张机挥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是能治不能治的问题。如果是身上哪坏了漏了都能补，但他现在人就剩一张皮，表面一点破绽没有，背后全靠那根杆子撑着，我要是动那根杆子，他就是死。”

张机说的吓人，韩骥知道他虽然烂菜梆子炒不了一锅菜，但医术正经是隐世神医“八还山人”教出来的，招摇撞骗就靠这块金字招牌，宝贝的要命，没把握的话绝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