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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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第1页）

清晨的潇湘馆安静而有序，丫头婆子们轻手轻脚，只有燕雀叽叽喳喳，紫鹃听到黛玉起身的动静：“吵醒姑娘了？姑娘这回睡了快五个时辰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黛玉随手披了件衣服就往廊下跑去，几只不知名的雀儿哄然散开，独鹦鹉见了她：“姑娘！林姑娘！”地叫着。黛玉抬手打开鸟笼：“去吧，天高任鸟飞，你从此不必靠取悦人乞食了。”

一旁的老嬷嬷笑了：“姑娘又说傻话了，这人养人训的畜牲，早没了野性，放了它，只怕就被别的猛兽捕了去。”黛玉听了久久不作声，紫鹃怕她着凉，拉她回了房中。

早饭毕，黛玉吩咐雪雁：“装一盒如意酥，去一趟栊翠庵，带上鹦鹉和余下的鸟食。”

紫鹃听了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四姑娘也喜欢这鹦鹉，不如送给她。”

黛玉哂笑一声：“庵堂里就算没人喂它，好歹还有供品果子。”

不几日晚饭后贾母果使了人来传话，让预备次日一早由凤姐带着黛玉出门看大夫，只带一个丫头服侍即可。

次日清早陪着凤姐的却是鸳鸯，让凤姐放下一大家子的家事，又特意派了最得力鸳鸯来协助，黛玉心下感激外祖母之余，更好奇等下要看的大夫。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尤其是女眷，哪怕请的是有品级的太医也是大夫上门，黛玉自己出门看诊还真是第一次。

好在凤姐是个闲不住的，马车一开动，就唠开了：“冯府就在百福街，两柱香就到了。冯老御医是太医院前任院使，老圣人有两次大病也是他的方子吃好的，一直做到了七十六岁才荣退，今年有八十了，早几年前就封山了，只在家教徒弟。老太太真真疼妹妹，托了几家关系才请得动他。”

这下黛玉更好奇了：“冯家就没有可接班的子侄么？”

“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太医院，多在宫里，不常出来走动，另一个长年在外，深山老林地找药材，冯老御医身边就是几个孙子和徒弟。”

一时进了冯府，听得是女宾，让马车开到二门处，有管事妈妈迎到偏厅，奉了茶说：“老太爷在前头书房，这会子正有事，有劳等一等。”凤姐让鸳鸯递上礼盒：“我们府上是荣国府，能请动老院使是我们姑娘的福气，这是我们老太太备下的一点子心意。”

“奶奶客气。我们府上自家亲戚之外，从不收病家之礼，这是我们曾老太爷就订好的家规，医者父母心，收了礼难免厚此薄彼，失了医家的体面。一会子自会按方子计诊费和药费，奶奶放心。”鸳鸯塞给她一个荷包也客气地拒了。

一时听得外间传话：“老太爷请姑娘过来看诊。”鸳鸯、紫鹃陪着黛玉入厅，见一着着青灰绸布袍的老者坐在案首，头发尽白，却没有留须，脸色红润，果然是鹤发童颜。老御医示意黛玉入坐，黛玉福礼尊命。望闻问切，每一步都细细地来，问得尤其详细，起居、饮食、行止、四季症状、过往病史和方子，黛玉一一地答了，心里隐隐有找对了人的感觉。

“姑娘解过九连环吗？人的身子也是环环相扣的。大体上，你并没有什么大病，你只是比一般人弱一些，你看有的人长得早，十四五岁就长到顶了，有的人长得晚，十八九岁还在长个。你就是后一种的，因为弱些，所以就易感易显症状，别人着凉打个喷嚏，你着凉就许会发热，是故你要小心爱护自己，比如睡不好就忌忧结、忌熬夜、少喝茶，少用人参，易受凉就要多保暖，肠胃弱就多吃开胃的好克化的、别吃生冷。说白了，你现在说给我的种种病症就是一个恶连环，因为易感多思就熬着不睡，失睡就精神不济、胃口不好，吃得少就体更弱，结果就是易生病，生了病一道道药吃下去，想必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长年累月吃药吃补品多过吃饭，正常人都会吃坏。所谓治标要治本，姑娘，你家里人既想方设法地寻到了我这里来，想来是极疼你的，如此，你更应爱惜自己。”

“所以我说三样，其一，不要总把自己当病人，但要注意保养自己，要防微杜渐，万不要轻易作践身子，长久的恶连环必酿出大病；其二，若不犯症就少用药，眼下对你来说，吃饭就是最好的药，争取三个月到半年做到和同龄女子一样的饭量；其三，要想有好眠好胃口，要动起来，不管是走步，还是八段锦五禽戏，每天要活动至少半个时辰，动到有汗意，就是冬日里也不要困在屋内，比如晒晒日头，若有温泉，最是活血消风的。”

黛玉自小看过的大夫无数，不是偶感风寒、发汗解表，就是疏肝保肺、涵养心脾，最多是郁结衰耗、心肝亏损，自己也知病根源自忧思太深，只是从前大夫多是三言两语，自己也听不进，如今听得这样简单明了而又鞭辟入里的诊断，简直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兵书上说上上攻心，果然不错。

听得鸳鸯说道：“还请老院使给个方子，我们回去也好跟老太太交差。”

老御医点点头：“既这样，我写两个食疗的方子，再拿一盒丸药，咳嗽痰多时可服用。”手下不停，不时就已写好了一张纸放到黛玉手边：“收好了，以后若要看诊，拿着这张诊书来即可，不需费心找关系路子。”工整的行楷，写着自己的姓氏，年龄，症状，两个食方和一个金花丸的服用方法，最后是诊金、丸药金额和落款。

黛玉深深福礼致谢，鸳鸯跟着管事妈妈去付了银子取了药。

回到荣国府二门，凤姐指着礼盒对鸳鸯道：“这个回头我亲去还给老太太。这会子先回房换件衣服。”

黛玉下定决心要如老御医叮嘱的三条去做：老御医给的两个食方——百果粥和鱼头豆腐汤，这两样隔三差五地用，老太太特意招呼每日的份例里加一两道淮扬菜，养身和口味都兼顾了；除了每日去园子里走几圈，也做了窄袖窄脚的褂裤按着八段锦图谱练习着，失睡也少多了，每日至少能睡到三四个时辰，只不到十日黛玉便感觉到前所末有的舒畅。

稍有不顺意的就是宝玉人虽不进潇湘馆，心思却没少花，这日怡红院的小丫头又送来一盒子画片，说是外头时兴的玩意，黛玉看时却是一套上色《山海经》图谱，有长翅膀的飞鱼、七彩斑斓的鸾鸟，画得算精致，便收了，又问：“宝玉下学了吗？”小丫头答：“刚下学，被老爷叫去问书了。”黛玉笑笑：“难为他费心，回去说多谢，画片我不在行，我看过再给四妹妹送去。”等小丫头出了门，黛玉想宝玉一时半会怕回不了园子，正好园子里溜几圈去，这是近来每日的例行之事，紫鹃只让小丫头拿了披风跟着。

谁知才走了一两圈，远远就见宝玉迎面而来，后边跟着袭人，这个季节花木不盛，黛玉避无可避，又不好扭头就走，只好立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