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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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第1页）

才刚住了不足半月，府里来送米粮使物的顺便捎来了月钱，还捎来了府中最新消息——娘娘下旨将宝钗许给了宝玉，紫鹃月钱都没顾得数就来回黛玉。黛玉笑笑，意料中罢了，随口问道：“还顺么？”

早先姑娘眼里有宝玉，紫鹃便为这两人着急，现姑娘转了心思，要远着宝玉，且姑娘离了宝玉更自在，她便早把宝玉丢一旁了，听得黛玉问便答道：“听说宝玉知道定的是宝姑娘，趁着去学里要离家出走，截回来被太太锁在房里，又绝食又砸东西，被老爷打了一顿，是二门上有经验的小厮打的，只拣肉厚的地方打，皮破了但不伤骨，这回老太太和太太都没拦着，太医让静养着。现在已经不闹了，只看佛经，跟袭人说要出家去。”

黛玉心里想的是：宝钗应该也能如自己般预料到宝玉的作为，不知她心下是何感受？薛家又到底给了王家多少钱？不过，这些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了，她的只想吃好、睡好、精神好。

虽然天越来越暖和，黛玉却喜欢上了温泉，起床泡一盏茶时间，神清气爽，睡前泡一柱香时间，解乏促眠，老御医说的汗意她也懂了，出过汗全身毛孔张开，人又轻盈又惬意。

这日清早正在泉水中闭目养神，隐隐听得大路上似不断地有马车驶过，让锦瑟去打探一下，一会儿回话说栖风山的云光寺今日办法会，赶法会的人络绎不绝。黛玉之前听丫头们说过云光寺，离此四五里路，是皇家钦定的佛寺，平时严禁民众入内，不过，佛法普渡众生，每逢大法会却能对信众放开。

一听有大法会，黛玉来了精神：“紫鹃，我们也去赶法会吧。”围屏外的紫鹃心叫一声天爷，姑娘今日起得太早魔怔了不成：“姑娘要抛头露面？”此时世道，已不太崇尚养在深闺人不识了，闺阁女子有些才名、德名是好事，但抛头露面却不行，被视为花街柳巷卖弄色相之行，小则德行有亏，大则声名有污。

黛玉想起清虚观一行，京中贵女们出入不但闲杂人等要清场，就是场所也要重新打扫布置围蔽，今后没有贾家的庇护，她若是还要端着大家小姐的架式过日子，怕是只能足不出户困守着这个小庄子，她实在怀念幼时父亲抱着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看灯的欢喜，还有摘几朵野花在山寺蜿蜒的石阶上拾级而上的乐趣。

黛玉道：“离了府里，我就是小门小户了，虽不致于要靠做针线生活，却再不能摆国公府的谱了，再说大法会这许多人，哪家豪门能清得干净？唉！我们南边女眷蒙了脸出门的多了，脸蒙严实了，人知道你是谁。京里几十万人，除却府里，能认得我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里就真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去皇家寺庙礼个佛也不致损了人品闺誉吧。”

紫鹃无奈：“万一碰上不长眼的……”

“这是钦定的皇寺，去的人哪个敢不长眼。”

到底是黛玉赢了，由着紫鹃做主，便给黛玉梳了小丫头们常梳的双丫髻，髻上只簪了两朵简单的绒花，又配了雪雁的秋香色衫裙，雪雁比黛玉大三岁，两人身量却差不多，装扮完了，紫鹃看了还是摇头，锦瑟看了也说：“不像小丫头，像淘气的大小姐。”紫鹃拿帕子遮了黛玉的大半张脸，几人才稍觉满意。

于是三人开动脑子动手做面罩，用最大的绸布素帕子，一条边缝上同色缎带系在脑后，因为帕子够大，脸耳都遮盖了，绸布不透，便是阳光下也不会漏光，只帕子轻容易吹动，便在帕脚两角缝上玉坠子，黛玉挑了一对小玉兔。

可是戴上后黛玉却又不满意了：“脸上蒙块帕子太丑了。”雪雁知道黛玉自小看了丑点东西都难受，何况戴在脸上。想起带到这边糊窗的软烟罗，因老太太发了话，给了好几个颜色，有一匹秋香色正配这套衫裙的颜色，便裁了一段来衬在素帕子外，上端用针定住，试戴果然与衣裙浑然一体又飘逸灵动，便取了针细细地缝好，务必看不出针脚。

马车只能到山脚下，去寺里还要爬两三里山路，不愧是皇家寺庙，一色的青石台阶，没有土路。有的贵女是坐轿子，男性亲友或仆从在前在后护持着，丫头跟在轿边服侍，也有的大丫头怕给人看了去带上帷帽或面纱的。却也有不少平民女眷，三三两两，素面朝天，坦然自若的拾级而上，与那些贵女相比，别有一种从容自在。

山下也有轿子可租，黛玉嫌轿子不干净，宁可步行上山。锦瑟走在最前面，紫鹃黛玉在中间，黛玉面纱蒙到眼底，紫鹃扶着她一步步往上走，雪雁跟在她们身后，两个小厮背着包袱远远地跟在最后，另两个在山下看马车。

这日人虽多，但不管坐轿的，还是走路的，都井然有序，山路还算宽，少有抢路的，偶尔听得后面的雪雁小声叫“紫鹃姐姐”，紫鹃就站定把黛玉护在里侧让出路来。一路山青水秀，鸟鸣林深，是以尽管气喘吁吁，一行人还是兴致勃勃。

到得山顶，高大的山门旁最显眼的是开国先帝立的御碑，左右各有两个拿杀威棒的武僧守着，威风凛凛，让人肃然起敬。殿前人流中也有不少穿戴得体的女眷，有蒙脸的，不蒙脸的也有，左右的配殿可供休息。一路行过前殿，主殿，后殿，黛玉一行来至后山的经楼和七层宝塔，塔基高出地面丈许，塔门紧闭。

他们到得晚，这里又是后山，是以人极少，等人走光了，两个小厮便在入口处拦着，三个丫头将黛玉围在中间让她歇息，黛玉并不摘面纱，将就喝了点水。

黛玉拾阶而上到得塔基，放眼望去，京城尽收眼底：“一览众山小，果然没有比杜子美更好的诗了，又简单、又直白、又高远。”岂止众山小，天高地远，心旷神怡，世间万物包括自己都邈渺得微不足道，忧喜悲欢尽随风逝。

紫鹃道：“这会子大殿人不会多，锦瑟，你去看看。”

黛玉道：“不用看，我们歇一会子就下山去。”

“姑娘闹着要出来不是要礼佛的吗？”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哪有说要礼佛。我平日又不念经，靠这样一次两次临时抱佛脚就能心想事成，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黛玉要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紫鹃也巴不得快点回去，上山的路上还好，刚才在寺前，就有人盯着姑娘看，她只好时时档着，雪雁也机灵，一有人走近就会发“紫鹃姐姐”的暗号，两人一前一后半伸着手护着黛玉，好在也没什么闲杂人等不长眼。

下山时人少多了，但没下到一半就脚疼腿酸，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难，几人走走停停，两三里的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回到家进了房，紫鹃除了黛玉的鞋，袜上已有血痕水痕，下山的路上她就觉出不对劲，果然磨破了脚。

黛玉看她又内疚又心疼，安慰道：“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点子算什么，我不怕疼，习惯了就好了，下次出门我还扮小丫头。”

紫鹃恨恨地说：“哪有下次，这次若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怎么发落我。”

黛玉即刻道：“你快去敲打敲打他们，不许让老太太知道了。”不过转头黛玉就让雪雁裁了不同色的面纱好配衣服，里料仍然用素绸，面料用软烟罗，不够色进城去配各色的纱罗。这次简单的出门给黛玉带来了长久的快乐，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回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