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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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第1页）

不等打听，次日便听得曾公子来访，赵随去了外书房待客，黛玉知这便是相看了。赵随回来说这曾栋各样都还好，才学是不差，只是爱说话太过卖弄，黛玉便道八成是想给未来大舅子留个好印象，便多说了些，模样性情不差就行。赵随却道一次两次见面看不出什么，最多知道他不缺胳膊不缺心眼，别的还是得多打听。紫鹃问前边的丫头，说人很有礼，生得不错，只比不得咱家大爷、二爷。

赵随打听来的结果，这曾公子与珮瑶夫君是国子监同窗，人品、才学都是好的，珮瑶成亲那日的催妆诗便是他所作的，只他原本是庶出，从小便养在太太跟前，曾阁老本人也是庶出，至于他父母，曾老爷举人出身，现也只做到五品，他成亲时曾阁老官位还低，故曾太太门户也不高，没生得嫡子便一心抚养庶子，外界评说很贤明。

黛玉听得又是国子监同窗，便笑说国子监供的不是孔圣人，是月老吧。赵随却有自己的见解，少年人读书不仅是明理进学，也应多交友长见识。官宦之家的家塾都是同姓子弟，长见识有限，反倒是捧高踩低臭气相投的多，先生单一，不如国子监有规有矩，先生学问品行俱佳，同窗来自四方，极有利于互知有无。朝中很多有识之家都热衷将子弟送入国子监。杨家也想学赵家将子弟送入国子监，只可惜国子监入学除了要看父母品级外，还要入学考试，是故杨家也只得一两人得以入选。黛玉想起贾家乌烟瘴气的族学，真不知是学里把人带坏了，还是人把学里弄污秽了。

过几日大嫂来与黛玉说，有一位江南来的绣娘，绣功极佳，尤擅绣活物，小猫小狗绣得活灵活现，年前被请了来京里，过几日就要入宫了，明日到她娘家献绣半日，机会难得，邀黛玉同去一观，两人到杨夫人跟前一说，杨夫人便点头了。

第二日车至公主府，便听得有公公让开正门，高大的金钉红漆大门，两列侍卫齐整而毕恭毕敬，黛玉脑中便想到了派头这个词，大嫂位一拉黛玉的手：“不怕弟妹笑话，此生得遇明之，便是以前受过的委屈、走过的弯路，我也觉得值了。我嫁明之后，母亲吩咐，只要我或明之回来，必是府门大开，隆重迎候。”黛主心道自爱者得人敬重，怪不得赵随不喜她妄自菲薄。

入了二门，便有一三十来岁贵妇在迎侯，这便是大嫂沈氏的嫂子汪氏，大嫂介绍了两人，便道：“有劳嫂子了，今儿各家都有来人吧，嫂子自忙去，我们见过母亲就过去。”领黛玉上了候着的软轿。公主府虽大，却也并不奢华，一路上遇着的下人也不多，黛玉道：“未得公主宣召，会不会有些失礼？”大嫂道：“不妨，母亲早说想见一见弟妹。”

在正房下了轿，便有嬷嬷迎到偏厅，本以为是大场面，看到的却是如百姓家般的情景，荣平公主五十来岁，正坐在摇椅内，戴着花镜，手上是打了一半的穗子，旁边小榻上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盖着小被正睡着，榻上散着风车、鲁班锁、陶响球一类的玩具，想是玩累才睡的，两小丫头一左一右守着。黛玉这下有些明白大嫂日常为何跟普通的后院妇人一样管家事、养儿女，皇家的人见识过荣华，有的迷失本性，一生追名逐利，有的却能去虚存本，视荣华为浮云。

两人见了礼，大嫂介绍了黛玉，公主摘了花镜细细地打量黛玉，便对跟来的嬷嬷说：“你让人取我那顶五宝花冠来。”那嬷嬷说：“公主舍得把宝贝送人？”公主道：“别贫嘴，那东西好看归好看，却挑人，一般容貌撑不起它，戴着像爱显摆的暴发户，我看跟这孩子正配。”

黛玉便推辞，公主道：“别客气，难得你跟祺儿合得来，妯娌两个好好相处。说实话，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陪到她长大，嫁了人丈夫能陪着的时间也有限，男人们一日到头在外忙，便是儿女，好不容易养大了懂事了，成了家便也要与父母生分些，反倒是一府里住着的年纪相仿的妯娌，日日打交道，我们祺儿原来脾气也不是顶好的，受了些磨难才收了性情，你们同进同出，凡事有商有量，日子才过得舒心。”黛玉这才知道大嫂大名是沈祺，吉祥的好名。

公主又问了哥儿姐儿及赵家各人，大嫂扼要地回了，听得都好，公主便道：“你父亲办差去了，就不用往前头去了。后头早开始了，快去吧，东西一会子出府时送到车上。”

两人被丫头引到后园一雅致小院，院中绣架旁一白净妇人正在聚精会神地下针，手下一只蓬松的狮子狗儿，除两耳几缕棕色外全身雪白，眼大而圆，炯炯有神，神态如天真的孩童，两人到时正在绣伸出的红红的小舌，这小狗好似活的，一会就会跑出来似的，四周十几个贵妇肃立，不敢随意动作和说话，怕惊扰了绣者。

黛玉隔着人群看了一会儿，大嫂拉了她入房，房中长案上摆着六七幅已绣好的成品，花草、鸟雀、猫狗等，俱不是什么名品，却都栩栩如生，尤其是两眼，好似呼之欲出。黛玉细看发觉绣品所用绣线染色非市卖常有之色，且更细，尤其是眼球所用之线不是纯黑，又有光泽，所绣小动物的眼睛随着光线有明有暗，有如活物。

听得外面的赞叹之声，似收针了，众人簇拥着绣娘入内，黛玉见她三十岁上下，神情坦然，不卑不亢，眼光扫过众人，看到黛玉妯娌略停一两秒。有丫头搬了刚才的绣品入内，有问这狗绣了多久，答曰三个月，有问是否有花样，答曰没有花样，但要事先在绣布上作好画，黛玉想起丝线，便问丝线是否是特制的，答曰是自制自染的，比市卖更细更多色，有人接着问有多细有多少色，答曰一股能劈八丝，最多有十六色，这下众人都只能吸气了，果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般人一股丝线能对半再对半就不错了，有七八个色就是极好的了。

赏了绣品，很快茶点果子就送上来了，不时地有贵妇来与大嫂说话，大嫂一一替黛玉介绍，这日来的多是亲友家的女眷，待汪氏过来与小姑子聊家常，黛玉便到院中坐着，看院中几树桃李都绿意盈盈，衬得小院极为清幽，忽听得紫鹃轻咳一声，黛玉这才发觉那个绣娘走了过来。

绣娘对着黛玉福礼：“小妇人斗胆，请问奶奶可是姑苏人氏？”

黛玉还了礼：“正是，可是我说话有口音？”

绣娘道：“非有口音，小妇人本是姑苏人氏，不知怎的，见了奶奶便觉奶奶亲善，不知奶奶贵姓？”

黛玉道：“我本姓林。还有一问不好当众说出，不知眼睛所绣用的是何种丝线？若不方便说便算了。”

绣娘道：“奶奶不必客气，眼睛是棕黑丝线混了头发丝绣的。”

黛玉点头：“果然好技法，我等望尘莫及。”

绣娘道：“奶奶好样貌，惜小妇人之技不能描摹。”

黛玉听她谈吐不像一般人，便问：“能否问一声尊姓？”

那绣娘道：“不敢让奶奶称尊，我姓曹，十二岁入了金陵甄家做绣娘，甄家抄了后被人赎了出来，这两年在金陵有些许名气，年前到的京里，等宫里宣召过，我便要回南了。”

黛玉道：“何不留在京里？毕竟京里贵人云集。”

那绣娘道：“这段时日，我每日出入高门大户，却也生不出欢喜，心下更愿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从此教徒授业，踏踏实实过日子。”

有丫头过来说有贵妇询价，要买她的绣品，她便回屋了。

黛玉心下不由感慨万分，号称江南第一家的甄家，身矜人尊的老老少少全都烟消云散，独他家一个小小的绣娘却技惊京华，更感慨的是这样一个小女子只到京几月便能参透繁华名利。

出府时果然车上放了许多东西，有给哥儿姐儿的，也有给长辈的，给黛玉的那顶花冠最是贵重，金银花丝交错织出的一朵镂空芙蓉，手掌大小，花芯、花瓣点缀五色宝石，光照下极为耀目。大嫂打趣道：“真可谓芙蓉如面柳如眉，人比花娇，好花尚需美人佩。”

黛玉却道：“看来得吩咐车快些走，一会子怕是要下雨了。”

大嫂疑惑道：“好好的，怎会下雨？”

黛玉回道：“皆因大嫂这会子诗（湿）意太浓。”大嫂听了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