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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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第1页）

从那日起，黛玉便一天几趟地往大房院里跑，伯娘和大嫂在北疆多年，自是有经验。伯娘道北地干燥、一早一晚温差大，冬春两季少菜蔬，带些铺子里的干菜干果，大衣服带着，到了再做几件皮子。婶娘则是拿了许多药来，内用的、外服的，各样都细细地写了签子，怕用错了。大嫂特地送来一尊细瓷瓶子，说是精炼的茶籽油，南边上贡的，宫里也只供御用，手脚冻了抹它最管用，又道多备洗衣皂角、布匹针线、药品纸张。

黛玉不仅听得仔细，还细细地写了单子，伯娘看她如临大敌，便安慰说不要紧，到时短了东西写了信来寄去就是了，赵家哪房人没去过北疆，不都好好地，况赵随最是个有成算的，向来做事都是谋定而后动，有他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五月底，先头队伍便出发了，过了几日，赵随才带着主力出发，黛玉则要等十几天后跟随殿后的一队人马上路。黛玉出发前，有赵随的幕僚姓吴的师爷求见，杜嬷嬷带了紫鹃去见，回来说问了出行的人、车、物，与了四个护卫。黛主记着赵随的话，只带了紫鹃、雪雁、锦瑟三个大丫头并四个小丫头，原有的姚伍、魏翔加上吴师爷给的共六个护卫，连人带东西总共七八辆车。

启程那日到了西大营黛玉才知道她跟随的是军中一支辎重车队，大大小小百来辆车，士卒四五百人，又有吴师爷带着的十几辆车三四十人同，等动身了才知道走在黛玉前的便是冯老御医次子冯二爷，以赵随的辈分便是舅舅了。冯舅爷带了夫人和几个徒弟，光草药就带了四五车，黛玉暗庆只带了不到十辆车，否则实在太娇气做作了。

黛玉坐的车宽敞些，便请了冯太太和自己一同坐，紫鹃去了和雪雁等人同车。冯太太不到四十岁，沉静温和，出自颍州府下亳州的医药世家汤家，亳州素有“药都”之称，汤夫人不仅识药，也能诊病，因父兄诊病遇妇人多由她打下手，便尤擅妇人之症。黛玉原听得这冯二爷常年不在京，四处云游寻药，汤夫人便说因冯舅爷云游独没到过西北，又赵随多次来请，便有了此行。

见黛玉还犹疑着，便说不必忌讳，有话直说，黛玉便问夫妻都常年在外游历，家中后院管束，尤其子女教养如何托付。

汤夫人笑道：“这世上都是夫主外妻主内，奶奶想是没见过我们这种夫妻。我们成亲后有一子，本着既生了便要好好抚养之心，头些年我便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老爷即便游历也只在近处，儿子十来岁后便更愿意跟着祖父学医，不愿跟着父亲，我们这才又得以远游。”

黛玉见汤夫人坦诚，便不再有顾虑：“夫人只得一子，是不想多生么？”

汤夫人道：“如我们夫妻这种过法，两人都觉有一子足矣，我一直都避着再yun，也一直在找得用的避yun方子。”见黛玉红了脸低头不语，便笑道：“成了亲的人，若一味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便迂了。许多穷苦人家养不起，生下只能溺了，既伤身又伤心，若有避yun的方子，不也是一桩功德。”黛玉此次北行除了不愿夫妻分离，也有离了后院长些见识的想法，至少玲珑能走的路她也想看看，不想，一出发就遇着了奇人。

汤夫人见黛玉在车中也是坐得端庄挺拔，便让黛玉放松，路途遥远颠簸，要护好腰和背颈，将备着的衣被摆了形状，让黛玉半坐半躺着，果然舒服许多。

第一天日落前便到了居庸关，出了此关，便出了京师的防御线。军士们在关前扎帐宿营，黛玉和冯家人入了官府驿站，其他人吴师爷安排到了客栈。

次日卯时早饭，车队开动时正好天光，夏日麦田一片金黄，望不到尽头，扑面都是麦香，和着天上的闲云，清爽开阔。

黛玉知道还有十来天的路才能到达公婆所在的驻地云城，便耐心地听汤夫人讲些药理和病闻，听得许多贫家女子无力求医受病痛折磨，便感同身受，又听得一些富家千金因羞耻而延误就医，也有些心有戚戚。

一路的村庄越来来少，到第十天，便完全不见了村庄，只见许烽哨，驿站也越来越简陋，饮食也逐渐粗疏，不少人腰痛背痛，冯二爷带的药油药酒最先派上了用场。便是车和马也开始出问题，每到一站吴师爷都要带了人仔细察看修补。黛玉白日都在车中，只能在驿站早晚多做几次八段锦，更怕自己病了拖累了车队，是以处处小心。

这日傍晚远远看到晚霞中一座孤城耸立天际，所有的人都高兴起来，这便是云城，这是黛玉从前只在书中读过的地方，是苏东坡“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典故的真正来处。这是出居庸关以来到达的第一座大城，城墙高大，全是青灰大砖修砌，通报后小城门打开，士卒和随行全都入城。城内一排排全是青砖房，想是营房，中间一条笔直街道，有几间店铺，多已打烊。

道路尽头便是大将军营署，是一个五进院落，黛玉的车直接到了后门，便见玲珑在门口等着，下了车便入内堂，苏夫人已在堂内坐着。分别了几个月，倍感亲切，黛玉和汤夫人重新梳洗，晚上摆了宴，女眷一桌，赵父、叔父、冯舅爷三人一桌。饭菜当然不能与京里相比，但比起路上驿站的就是佳肴了。

饭后，苏夫人问了黛玉带的东西，与了她一块虎皮、几块头巾，说再往前风沙就大了，又点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黛玉使，次日清早就要启程，也只说了几句话就歇了。第二日一早玲珑独自送黛玉她们出城，过不久玲珑也要回京说亲了，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两人都有些伤感。

士卒等在城内也作了补给，出了云城前面便再无驿站，一连两晚都是在帐篷中过夜，第三日未时到了盟山，这里距云城一百五六十里，是云城的前哨，据说以前某朝代与胡人休战盟誓便在此地一山包上，故名盟山。国人皆知，盟山有失，云城便危，云城有失，京师便危，可见其重要性，防守此处的正是赵随大哥二等将军赵蒙。

士卒照例在城外，只吴师爷带一行人入城，城中连街道都没有，全是营房，黛玉知道大嫂当年虽是跟随夫君，却也是一直住在云城。大哥特意腾空了一排营房与他们住宿，一路断断续续从紫鹃等处，黛玉知道赵随安排吴师爷带着的这一行人鱼龙混杂，有专门打探的，有专门防护的，还有账房、匠人等各色人，都是赵随在京里请的，给的薪俸比京里还高许多，已预支了一年酬金，要不然人家也不愿长途跋涉的来吃苦。想起赵随十五六岁入西大营到二十多岁成亲，品级还不低，却也不过存了不到两万银子，这一次不知还剩下多少，银钱是小事，他的心愿她总该帮他达成。

黛玉刚坐定，大哥便派人送来一些东西，其中几篮香梨说是这地方的特产，黛玉知道这是好东西，只是碍于叔嫂不得见的礼制，故黛玉也未去拜谢。

出了盟山，愈加空旷起来，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也不见长河落日圆，灰蒙蒙的原野，只有乱石黄沙，一起风便漫天尘土，但这样的天气并没影响到黛玉，下一个有驻军的是百多里外的盐集，赵随便在那里，黛玉一想到这个地名便心安，又有些心急。可是马车在这样的天气下不得不慢下来，本以为不到三日的路，这一慢不知何时能到。

黛玉尽管是在车中，又用苏夫人与的头巾蒙了头脸和脖颈，还是有沙尘钻入发中和颈后，更让人不安的是，吴师爷给的四个护卫这几日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黛玉车边，黛玉便知车队已进到了不安全的地段，说不得一个呼哨，胡人马队便从天而降。当晚扎帐篷宿营时，便是呈同心圆状，士卒在最外围，黛玉几人的在最中间，晚上奇冷，彻夜篝火，彻夜巡逻。

第二日风更大了些，黄沙漫天，不见太阳，连白日的温度也降下来了，好在都带了大衣裳，昨晚篝火又烧了些热水用汤婆子包在被中，此时便用来喝了暖身。晚上仍是帐篷宿营，帐篷外风沙太大，只在帐内点火做食烧水。

至第三日天气更差，狂风中沙粒扑天盖地，这下倒不担心胡人了，但车队也无法行进了，众人顶风拿油布盖了车马，丫头们拿小几挡了车窗，有几次感觉车都要被掀翻了，一直到天黑风还很大，便只能在车中过夜，也无法生火做饭，好在先前在云城苏夫人与了许多的干粮，又不知何时能有补给，水也不敢多喝，黛玉让把香梨也拿去分了吃。

等黛玉醒来便发觉马车已在动了，帘外风也停了，不过那个四个护卫还是跟在黛玉的车旁，黛玉想起昨晚至今早就没洗漱过，本想偷偷闻一下衣襟，看汤夫人还睁着眼，便把心一横不管了。中间停了一次车喂马，趁机生了火烧了一点热水喝，汤夫人在黛玉的茶碗里放了几片干薄荷叶，黛玉漱了口感觉清爽了些，就着热茶又吃了一点干粮，继续前行。

忽然听得前面呼哨声由远及近一声一声接龙而来，马车都停住，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黛玉隔窗看见本来在后面跟车的其他护卫约有十几人已团团将她的车围护起来，便去摸车垫下的裁纸刀，一时却摸不着，便拔了头上的簪子攥在手中。汤夫人机警地从帘子一角窥探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