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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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第1页）

自三月贾母仙去，这一个多月以来黛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页书看一整天，一幅字写好几日，棋局摆好一晚也不动一个子，好在能吃能睡也不生病，紫鹃才不致太操心。

可过了四月中，黛玉却眼见的精力萌发，好似节气到了惊蛰，冬眠醒来了一样。

这日锦瑟带着小丫头用新买的湖绿软烟罗糊窗，黛玉看了便剪了一段用绣架绷了，画上花样，三四日就绣了一幅白梅，让雪雁拿去装裱成一个桌屏，又透光又生动，别致得很，黛玉便雄心勃勃要绣大座屏，可把丫头们吓着了，偶尔动动针线做个小件是雅事，可不敢太劳动，好歹哄了她裁些夏衣来再说。

黛玉裁完几身绸料衣裙，又让雪雁将库里的轻薄料子都取了来，几人都劝着，黛玉道：“那年来府里我的夏衣是夹的，十年来便年年如此，不曾给我做过轻薄的，我也想如别人般穿纱着罗，当风招展，看着就清凉。若是怕受凉，加披肩、褙子也就好了。”从前在府里老太太不发话，黛玉一应吃穿用度都只取份例，从不主动要东西，又约束着身边的人，不给府里添事，别人处哪怕是迎春房里的丫头都敢发脾气，只有黛玉房里的人从不招是惹非。紫鹃听得心酸，便不再劝着，有多少面料都由着她裁。

雪雁是识字的，黛玉近来看的书也与前不同，诗词本子少了，笔记、书扎、游记等杂书多了，甚至还有一本宋人食谱，还让雪雁打听京里雅致的书坊。

小暑后一天热过一天，黛玉的精力哪怕炎炎夏日也没有消磨多少，终是让雪雁去了一趟京里最大的书坊，抄了书单回来，黛玉挑了几十册让次日再买回来，竟如赶考的举子一样废寝忘食读起书来。紫鹃担心之余，便打算着要让黛玉走出院门散散心，锦瑟说致美斋的雅间极好，离得近，又不致抛头露面。

八月初黛玉出了孝，暑气也略消了，初五这日除了孝，雪雁特意拣了鲜亮一点的银红衫裙给黛玉换上，头饰也换了有颜色的，不到午时，便来说有位苏夫人来看黛玉。

黛玉赶忙到门口，见阶前停了一辆朱轮皂盖车，黛玉见过冯夫人乘此车，便知这苏夫人是赵家的。一个嬷嬷打起帘子，丫头放了脚凳扶了位身着鸭青色衣裙的妇人下车站定，身材略高偏瘦，脸上白净端庄，尤其眉目精致，举动既大气又雅致，只不好判断年龄。

黛玉福了礼请进门，苏夫人一手扶起黛玉，一路走进堂屋，紫鹃已摆好了点心，黛玉亲自奉了茶，苏夫人笑着接了，又遣了身边的人，只留一个嬷嬷，黛玉便也只留了紫鹃，雪雁带了人至门外守着，苏夫人这才开口：“我是玲珑的母亲，我们玲珑回了云城一天少说也要提两三遍林姑娘。”

黛玉暗叹苏夫人太显年轻，便要行见长辈的大礼，苏夫人下了座拉住了，看了看黛玉小几上散着的几本书，道：“听玲珑说姑娘藏书极多，醉心诗词，不知偏好哪几家？”

黛玉回道：“书册多是父亲留下的，小女也只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

苏夫人听了哈哈笑出声：“是我问得不好，我小时候祖母也是这么教我对答的。我父亲早先是举人，家境不太好，一边教私塾，一边会考，我们兄弟姐妹启蒙便是跟着在私塾里读书，四书五经都是读过的，玲珑的父亲也是在我家私塾启蒙的，我俩算是青梅竹马。我父亲后来中了进士，在外做了几年小官，但还是更喜欢教书，便辞了官回京，一直教到去世。回京后就不再拘着我们念正紧书，反而说读万卷书，开卷便有益，我因此很读了许多杂书。”

黛玉原听玲珑说过她母亲喜欢读书，当时心下就有好感，听苏夫人说来，更有感触，便接口道：“不知夫人偏好哪几家？”

苏夫人又笑了：“林姑娘果然机灵，问得好。单就诗词而言，我初初喜欢李太白，甚至幻想过仗剑天下，可惜女子不得出门，所以就嫁了玲珑他父亲，他是武职，也算是伴人仗剑了；婚后经了一些世事，便喜欢陶渊明、王摩诘，清静自在；现而今，倒是喜欢苏姓本家东坡先生，旷达超脱，他贬谪黄州时沙湖道中所作《定风波》尤其好，林姑娘喜欢这一则么？”

见黛玉点点头，并没有卖弄地接话，苏夫人又道：“一般人多喜欢‘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林姑娘喜欢哪一句？”

黛玉这才接话道：“‘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句便说尽了人生百态。”

苏夫人道：“果然，我也是更中意这一句。风雨固然考验心性，晴好也未必值得夸羡。当初我们老太爷上我家求亲，我父亲怕我来日受委屈不愿高嫁，老太爷说赵家娶妇首要便是要儿子喜欢，不然何以同偕一生、共渡风雨；次要则是要知书明理，门弟权势都是一时的，唯有知书明理才能管束后院、辅助丈夫、教导儿女，有头脑胜过有财势不知多少倍，我父亲便应了。”

黛玉这下知道苏夫人的来意了，却不好接话，也不愿接话，苏夫人拉过黛玉的手：“林姑娘样貌人品都是拔尖的，家世也清贵，我生的儿子我知道，随儿样样都不拔尖，你嫌弃他也是有道理的……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让他改，若是嫌他是武职，便让他转文职，他也是中过进士的……若是嫌他不着家，我让他调职出宫……若是怕来日婆婆小姑不好处，我让他外任，你们小夫妻自在过日子，怎么样？”

苏夫人说几句就停良久，看着黛玉等她表态，黛玉连连说道：“夫人言重了……不是……真不是……我没有……”

苏夫人听得一边摘下手上的翠玉镯子给黛玉带上，一边笑道：“不嫌弃就好，那就说定了。”

黛玉一时还没理清苏夫人的逻辑，推脱着：“夫人三思，小女不堪匹配令郎。”

苏夫人不容质疑给她套好镯子：“我是过来人，姑娘家害羞口不对心是有的。我昨日刚回京，今天敲定了这事总算能睡个好觉了。我这就走了，不用远送。”

黛玉还是送到了大门，待苏夫人上了车，只见一骑黑马驰至车旁护卫，马上之人正是赵随，那人还貌似对黛玉眨了几眼，黛玉转了视线，待赵家马车出了街口，黛玉转身就回。

回房黛玉还在纷乱纠结中，紫鹃劝道：“姑娘说别人患得患失，怎么到了自己的事儿却磨叽得紧，这样的婆婆我看京城里也没几个，怪道养出的儿子那样出众，生得好不说，有本事，又正派。在庄子里时，听他手下说他二十好几了，八成早有家眷了，我还有些惋惜。搬来这边眼看要成事了，可没欢喜几天府里又出了事。万没想到如今人家亲娘亲自上门来求，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可挑拣的。如今好了，姑娘应了，说不得明日官媒便要上门提亲了。”

黛玉仔细回想苏夫人言行，极有诗书涵养，有头脑又明事理，不像是被儿子胁迫而服软的，听得紫鹃最后一句，便说道：“你想多了，便是上门提亲也得等明年贾家出了孝，再有，我几时应了？”紫鹃一想也对，婚事是长辈作主的，是自己急了些，来日尚久。